鄭重聲明:本文系原創首發,文責自負
玉米坐在電影城外的臺階上,盯著手機里的微信界面,十分種前,他發出了第四條重復的信息:“到哪了?”
回復也出奇得一致:“在路上。”
玉米嘆了口氣,看著影城外墻壁上用金箔貼上的三片葉子標志,在陽光之下熠熠生輝。
玉米是一名演員,至少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。他出身科班,卻常年在各個劇組擔任龍套,難得演到一個正經角色。但生活的苦澀并沒有磨滅他的斗志。他相信自己是天生要演男主角的人。為了這個夢想,他一直努力著,時時刻刻充實著自己。
這次電影節,就是一個很好的學習機會。本來他打算自己來的,但那家伙聽完后,就非要跟著一起,說自己對電影藝術充滿熱愛,想要接受一下電影文化的熏陶,都是哥們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,只是這家伙遲到成性的毛病什么時候能改改?
大概又過了二十多分鐘,那家伙才大搖大擺地姍姍來遲,還摟著個妹子,正有說有笑地侃侃而談。
“在我出生的那天,電閃雷鳴,風雷大作,我對著那瓢潑大雨嚎啕痛哭,這是對這世界無情的控訴,直到我的媽媽為我放了宮崎駿大師的《天空之城》,那優美的旋律撫慰了我寂寞焦躁的內心,我慢慢止住了哭聲,沉沉睡去……這可能就是我跟電影一生注定的緣分吧。”
“哦”,女生雙手緊扣在一起,星星眼看著她:“原來你有著這樣的過往,你真是個憂郁的人兒啊。”
“被《天空之城》止住哭泣,你咋不說你是被昆汀的處刑曲嚇得憋回去的呢?”玉米心里默默吐槽。
“那么,你最喜歡哪一個年份出產的電影呢?”妹子繼續問道。
“當然是1994,偉大的1994,佳片云集的1994,《肖申克的救贖》、《阿甘正傳》、《低俗小說》、《燃情歲月》、《東邪西毒》,每一顆都是電影星空里璀璨的星斗。”那哥們得意地說著。
“這點知識還是昨天連夜問我的,難為他今天沒把名字說錯。”玉米似乎有點兒明白他此行的目的了。
“哇,你知道的好多啊,我也最喜歡1994年了。”妹子也顯得很興奮。
二人有說有笑地,正準備從玉米身邊經過,玉米看準了時機,狠狠地給那男的來了一拳。
這哥們回頭想看看是誰這么大膽,一眼看見了玉米,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:“呦,米哥,早到了?那個,路上有點兒堵車。”
“你就算堵哥斯拉,也早該到了吧,而且你們倆一人騎個共享單車,有什么可堵的。”玉米心里翻了個白眼,懶得理他們,只說了聲:“走吧。”
這次電影節玉米期待了很久,雖然每年都會舉辦一次,但每次都會采用不同的主題,特別是這次的主題:時間。想來應該會回映一些比較經典的影片,他很想體驗一下在放映廳去看過去片子的感覺,提前幾天就開始了規劃,經過一番斟酌,忍痛排除了因為放映時間重合,沒辦法同時觀看的影片,選出了自己最喜歡的幾部,做好了時間安排,準備一飽眼福。
這座城市的電影節與其他地方有些不同,電影城便是整個電影節的活動場所,呈一個完全封閉的結構,內部分為不同的活動區域和展廳,從之前的宣傳冊中,玉米還得知這里在最近正舉行一項特殊活動,具體是什么,要進入影城才知道。
進入內部后,便是一排逐級向下的臺階,玉米和朋友、朋友的女朋友伴著眾人緩緩而下,光線漸漸暗了下來,本還有些嘈雜的人群也慢慢安靜了下來。
音樂緩緩響起,仿佛是從地底飄上來,給迷途的人們指引方向,是《哈利波特》系列最經典的那首音樂,輕飄夢幻,如一層紗覆蓋在每個人心上,
“登登登登,登,登,登;登登登登,登登……”朋友嘴上哼著,腳下踏著,十分樂呵,一開始就遇到了自己熟悉的東西。
“啊,這里好冷啊。”女孩說著,朝著朋友的懷里靠了靠。
不知沿著臺階走了多久,音樂漸漸停了,眼前豁然開朗,眾人身處在一條充滿了白色燈光的走廊里,兩邊的墻上張貼著各種經典電影的海報,按年代順序,由近及遠排列下去,涵蓋中外,種類齊全。
“歡迎各位朋友能來參加此次電影節。”頭頂突然傳開了一個柔和的女聲,眾人都不約而同地向上望去。
“相信很多人都已經在宣傳冊上得知,此次電影節會有一個隱藏活動”,那個聲音接著說道:“很榮幸地通知大家,你們已經來到了這項活動的場所,時光回廊。”
“現在請各位在門口的收納箱中,選取一副VR眼鏡,然后在你最中意的電影海報前站好,每人只能選擇一張哦。好了,計時開始!眼鏡只有一百副,先到先得。”
整個場面瞬間熱鬧了起來,所有人都沖向了收納箱,誰也不想失去這個機會,玉米憑借著瘦小的身軀,勉強搶到了一副,但之后的環節他就不占優勢了,很多自己中意的海報都被某些身強力壯的人占上了,他只能像脫韁的野狗一樣,跟剩下的人爭奪那些為數不多的名額。
燈光也在這時暗了下來,秒數正在逐漸減少,看來游戲馬上就要開始了,玉米也顧不得那么多了,看到一張海報面前有個空位,就一腳竄了過去,當他的腳踏上那片土地時,頭頂也想起了那個柔和的女聲:“所有觀眾已經選擇完成,游戲正式開始。”
玉米感覺一陣眩暈,白色的霧氣在自己的周圍升騰而起,溫度較平時又冷了幾分,他不由得裹緊了衣服。剛剛還很熱鬧的人群全都消失不見了,只剩下了他孤零零一個人。
白霧越聚越多,卻并沒有嗆鼻的味道,反而讓他感覺越來越冷。
“這應該是體驗的一部分吧,那我之后該怎么做,站在這里等著被凍死嗎?”玉米覺得應該不會這么無聊。
“不管怎么樣,溜達溜達吧。”玉米想著,邁步向前走去,風卻在這時刮了起來。
“我是選了個什么海報啊,南極大冒險嗎?那一會兒應該會遇見個穿紅羽絨服的老外,我得把他衣服搶了。”玉米更加用力地向前跑去。
說也奇怪,當他跑了一會兒后,發現風好像停住了,白霧也漸漸散去,周身漸漸有了暖意,回廊的盡頭也有了自然光透了進來。
“已經到頭了嗎?”玉米踏出回廊,突然感覺眼前劇烈地一亮。
冒出了一個光頭。
“啊啊啊啊,光頭!”玉米癱在地上,指著面前的人,口中語無倫次。
“光頭有那么嚇人嗎?我媽說我長得挺面善的啊。”光頭撓了撓頭,太陽曬在頭皮上,閃閃發亮。
玉米終于慢慢看清了眼前這人的樣子,長得高高瘦瘦的,一對濃眉,瞇著一雙小眼,留著一抹胡子,正好奇地看著他。
玉米感覺眼前這人好眼熟,但怎么也想不起來名字,記憶似乎被什么鎖住了。
“小哥啊,你沒事兒鉆到水泥管里干嘛,里面風景很好嗎?”光頭有些好奇地問道。
“水泥管?什么水泥管?”玉米回過頭,發現身后確實有三個排在一起的水泥管,自己剛才是從這里面鉆出來的?
“啊呵呵,是啊,風景確實不錯,哈哈哈……”他準備先應付過去。
“那玩夠了,就回去吧,一會兒會有工人把水泥管搬走。”
玉米發現自己處在一片較為開闊的地方,雜草叢生的地面上歪七扭八的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木頭和鋼材,一條小河在眼前緩緩流過。
“好啊,我先打個電話。”玉米下意識掏出手機,手機卻突然一震,滑落到地上。應該是有什么群消息吧。
玉米突然意識到自己應該已經身處游戲世界里了,既然如此,倒不如大膽一些。
“嘿,老兄”,玉米一把攬住了光頭的肩膀:“其實呢,我是從未來來的。”
“未來?”光頭撓了撓頭:“未來是哪個區?”
“它不是哪個區啊,就是那種很遙遠,跟現在不一樣的地方……”玉米被光頭問楞了,正想詳細地解釋一下。光頭突然一錘手:“你是說你是穿越來的吧?”
“對,就是穿越。”玉米覺得這大叔理解得還真快。
“不過你和我們長得差不多嘛。就是面色發黃,身材矮小,未來鬧饑荒嗎?”大叔問道。
“這個……”玉米顯得有些不好意思,光頭一把拉住了他:“既然逮住你了,就不能讓你白白跑了。我們公司就在不遠處,我去請你吃個便餐吧。”
“哦,那感激不盡了。”玉米確實有點兒餓了,他連連道謝,由光頭領著,來到了公司。
是一棟不大三層小樓,窗明幾凈,外面的墻上也像是新刷上了紅色的漆,神采奕奕。
“不錯吧”,光頭說著,語氣很是驕傲:“是我們新建成的辦公樓,雖然不算大,但也夠用了。”
玉米由光頭領著,沿著樓梯一路向上,走進了三樓的一間會議室。
“你在這里等著,我去去就來。”光頭說著,關上門,一顛一顛地下樓了。
這里的光線非常充盈,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遠方的景色,雖然看得不遠,但所見之景也足以賞心悅目,幾棵柏樹筆直地挺立,如同高大的衛士護衛著辦公樓,兩棵柏樹較大的空隙之間,是一泓清澈蔚藍的天空,漂蕩著幾片溫軟潔白的云朵,藍天之下,是剛剛來時的河邊,那里原來還有著一個小小的倉庫,刷著藍漆,有幾個工人正在搬運鋼材,不知道要去送到哪兒。
這時,走廊里傳開了光頭的聲音,似乎還帶了幾個人上來:“嘿嘿嘿,大家都來看一下未來人,我剛才接觸過了,不咬人的。”
之后,門被推開,光頭第一個走了進來,朝玉米打了個招呼:“嘿,兄弟,等急了吧。”
第二個走進來的,是一身黑色西裝的年輕人,眼角眉間帶著幾絲陰郁,步子也走得四平八穩。
第三個進來的,戴著個眼鏡,滿臉興奮,抱著疊稿子,襯衫口袋外插了支筆,他一坐到會議椅上,就開始寫東西,然后抬頭看看玉米,又接著寫東西,搞得玉米有些發毛。
第四個進來的,是位年輕女性,身著米色套裙,登著高跟鞋,梳著干練的短發,儀表端莊端莊,步態優雅,看了眼玉米,笑了笑,坐回到自己位置上。
第五個進來的,是個爆炸頭,戴著黑色的墨鏡,穿著很寬大的衣褲,正一邊走一邊擺弄著一個音箱。
最后一個進來的,矮矮的個子,像個土豆,端著個盒飯,來到玉米面前,非常熱情地放在他的手上:“盡管吃,別客氣,不夠我再去拿。”
和這些人比起來,玉米覺得盒飯已經沒有那么重要了,他以為土豆送完飯后會離開,沒想到他也坐到了會議椅上。
“向你介紹一下,這就是我們電影公司的主要成員。”光頭說著,一指身邊的陰郁西裝男:“老石,我們的國語配音導演。他旁邊的是我們的編劇眼鏡。”
“我姓施,主管影片的發行。”干練女性自我介紹道。
“那個,爆炸頭,別擺弄音箱了,打個招呼。”光頭催促道。
爆炸頭聽到催促,猛地一抬頭,爆炸頭一顫,給玉米也嚇得跟著一顫。他點了點頭,玉米也跟著點了點頭。
“他主要負責電影的配樂。”光頭哥介紹道:“他經常擺弄音箱,想給不同的場景配上合適的音樂……”
“嗨,我什么都管,請多指教。”土豆還沒等輪到自己,就很自來熟地跟玉米握起手來,活像一只上了馬達的哈巴狗。
“我們兄弟七人,在此創立了這家公司,誓要做出讓觀眾放心的電影。”光頭越說越激動,一腳踏上了桌子。
“兄弟?”玉米的目光掃向了施小姐,她微笑著擺了擺手:“習慣了。”
玉米還想問什么,卻被陰郁的西裝男打斷了:“老大說,你是未來來的,很可疑嘛。”
他的目光在玉米的身上,如鷹般銳利地上下掃視著,仿佛要掃出他深埋心底的,不為人知的黑暗:“不會是對手公司派來的臥底吧?不如把他押到審訊室,好好地盤查一下。”
玉米一雙筷子懸在半空,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吃下去。
“我真是從未來來的,你要相信我啊!”他匆忙解釋道。
“哦?那你說說下一周賭馬要買哪個號?”
“這我哪知道?”
“果然有問題!”
“別別別,你們可以問我點兒別的,比如下周彩票要買哪個號?”
“嗯,那下周彩票要買哪個號?”
“不知道啊。”
“耍我們是吧!”西裝男一拍桌子:“押下去!”
“啊!不要啊!我是冤枉的,放開我!”玉米掙扎了半天,發現并沒有人來押他。
“咱們公司有審訊室這種東西嗎?”光頭問。
“沒有”,西裝男看向玉米:“逗逗他的。”
“哈哈哈,老石,你還真幽默啊。”
玉米一臉木然地看著他們笑了五分鐘。
“從剛才起,我一直很困惑。”玉米說著,二人走下樓梯:“你剛剛說你們有兄弟七人,但現在加上你也只有六個人,還有一個人去哪了?”
“哦,你說開山啊,那家伙是個工作狂,這個點兒應該還在片場扎著呢。”光頭回答道:“現在天色還早,你要有興趣,我帶你去看看。”
“好啊,好啊。”玉米求之不得。
二人上了車,一路奔著片場駛去。車行得不疾不徐,玉米也就得出空來,欣賞窗外的風景,一條水域如游龍般蜿蜒流淌在眼前,陽光投進水面,粼粼發著光輝。幾座游輪安靜地停靠在海面,等待著吊車將集裝箱吊起,嵌入凹槽,預備著這一次的遠行。碼頭工人赤著上身,腳步匆忙,汗水流淌在健壯隆起的肌肉上,像是溪流淌進群山的溝壑。
兩岸林立著高聳摩天的建筑,像是一個個由鋼筋水泥澆筑而成的巨人,汽車行駛在巨人的腳下,穿過一個個狹小逼仄的空間。
駛過摩天樓群,眼下變得開闊,也荒涼了許多耳畔響起了嘈雜凌亂的聲音。
“快到了,你看,前面就是片場。”光頭用手指著,一段音樂突然穿了過來:“登登登,登!登登!”
玉米聽出來了,這是《小刀會序曲》,周星馳的《大話西游》孫悟空找回神力時,放的就是這段音樂,聽說這段音樂有些年頭了,很多電影都會用。
面前的片場突然“嘭”的一聲,緊跟著煙塵四起。
“不好,去看看。”二人互相使了個眼色,汽車加速沖了過去。
二人開到片場,分頭沖進了那片煙塵,玉米被嗆得直咳嗽,但想到可能會有人員傷亡,也就顧不得那么多了,一邊跑,一邊喊叫。
“噓。”模糊中,一只手拉住了他,玉米一驚,難道是爆炸犯,他還沒走嗎?
二人來到了一個煙塵沒那么大的地方,玉米也終于看清了這人的真面目,不像是爆炸犯,但看起來更加詭異,頭發豎著,滿臉黢黑,衣衫襤褸,飄在胸前。
“你是制片人吧,說好今天來的。不好意思,剛剛出了點兒小意外,我想用攝像機清晰地記錄一下爆炸產生的效果,不過好像離得近了一點,好在攝像機沒事。”這個部落酋長雖然一臉衰相,但言談之中,掩飾不住地興奮。
“對了,忘記自我介紹。”他抹了幾把臉,胡亂往衣服上擦了擦:“我是這部戲的導演,徐開山,叫我開山就好。”
“開山,你就是開山啊。”玉米顯得很激動,握著他的手,七個人終于見齊了。
“不過你干嘛一個人做這么危險的工作,不能直接用電腦進行特效合成嗎?”玉米下意識說道,但馬上意識到如今的時代。
徐開山楞了一下,隨之馬上興奮起來。
“靠電腦能達到這種程度嗎?你難道認識這方面的人才?能不能讓他來我這里工作,要多少錢我們老大都給。”
“咳咳,開山,你做決定前能不能考慮一下我的意見?”光頭也循著聲音走了過來,看著自己兄弟的樣子,很快明白發生了什么,重重地嘆了口氣。
“行了,開山,你讓客人喘口氣,人家大老遠從未來來的,你別再給人嚇著。”
“嗯?未來是哪個區?”
經過光頭和玉米一番解釋后,徐開山大概明白了具體的情況,隨之很興奮地向玉米打聽起未來的事情,但被光頭叫斷了。
“開山,我來這是因為剛好有件事想通知你,制片人不太看好你的下一個項目,所以不來了。”
“啊?你有沒有說拍鬼片會是很有前途的項目?”徐開山手舞足蹈。
“我說了,還模仿了你的動作,他們說我比鬼更嚇人。”光頭一臉無奈。
“那,沒戲了?”徐開山試探著問。
“也不至于,我幫你爭取了個機會,你之前不是有部被雪藏了兩年的鬼片嗎?上層領導想安排在午夜場上映,看看觀眾們的反響,如果效果好,可以考慮你的項目。”光頭說道。
“哇,老大你太好了,那上映后一定整場爆滿,掌聲如雷啊!”徐開山抱著光頭,使勁兒地搖晃。
“好了,好了,這位米兄就留在你這,你帶他好好看一下,也好好準備一下今晚午夜場的事。”光頭感覺頭好暈:“之后會有人接你們的。”
看著光頭驅車離開,徐開山的話匣子收不住了,不停地跟玉米問東問西,玉米自認為不錯的口才也完全接不上他的話。
“對了,米兄,你在未來是做什么工作的啊,會演戲嗎?我現在這部戲馬上殺青了,好多群演都是龍制作那邊的,來這里撈外快,演完后,可能都剩不下幾個,如果能有個固定的群演,會有很大的幫助。”
“那個,其實我沒做過這類工作……”玉米囁嚅著。
“不要緊,試一下,很簡單的,我說幾個場景,你做做表情給我看。”徐開山說道:“在醫院等老婆生小孩。”
“啊,怎么辦,怎么辦?男孩還是女孩?怎么辦?怎么辦?”玉米一秒進入狀態。
“兒子出生了,老婆死了。”
“兒子是天才,一出生就會叫爸爸。”
“是個畸形兒。”
“中了六合彩,頭獎。”
“兒子死了,老婆活過來。”
看著玉米變換莫測的表情,徐開山露出滿意的神情。
“嘿嘿,其實我是第一次做表演呢。”玉米不好意思地撓撓須子。
“第一次表演,就能達到這種程度,你很有當龍套的潛質”,徐開山豎起大指:“有沒有興趣在我下一部戲中演個小角色?”
“啊,可以啊,榮幸之至,是什么戲啊?”玉米問。
“哦,是部鬼片。”
“不是連立項都還沒通過嗎?”
午夜,劇場外
“老石,你其實不用跟著來的,這兒有我就搞定了。”徐開山說。
“老大不太放心,讓我來盯一下,如果鬧出人命的話不好收拾。”
“哈哈哈,你對這部電影這么有信心嗎?”幾人并肩著走入劇場,同行的爆炸頭,一進去,就找了個沒人注意的角落,開始擺弄音箱。
深夜的空氣,略帶些涼意,消了些炎熱帶來的浮躁,人們三三兩兩走入劇場,穿著樸素的衣服,身上還帶著未消去的汗味,多是些剛剛結束工作的工人,男人間勾肩搭背,開著低俗的玩笑;女人間的言語交流則更為密集,重復著瑣碎的話題,相互調笑吵鬧;也有帶著孩子的,小些的,尚在襁褓中,伴隨著嘈雜聲沉沉睡去,大些的,充分發揮著不安分的天性,仿佛一直沒被筐扣住的雞,亂跑亂叫。
“午夜場是檢測優秀電影的試金石,很多新片在上映前都會來這里先試試反響,因為面對的是最真實的觀眾,得到的反饋也最真實。”徐開山看著屏幕上浮現的鑲了三層金邊的公司標志,兩只腳在地上快活地搓著。
電影開場,頗具年代感的音樂響起,蒙上霧氣的荒涼古宅旁,一個男人如失了魂般游走,旁邊的古井中,發出窸窣的響動,音樂也變得尖銳詭異起來。
“啊——”有人打了個長長的呵欠,仿佛被傳染了一般,影院內的呵欠聲此起彼伏。
“我愛你,比誰都愛。”“我不信。”“我愿意把我的心交給你。”“呵呵,好啊。”
已經開始有人低聲咒罵了。
“啊啊啊,鬼啊,不要殺我。”
有人起身,默默離場,這一舉動啟發了其他的觀眾,越來越多的人起身,離開影院,
“等等,別走啊,后面會好很多的,有很好的設計。”眼見人越來越少,徐開山坐不下去了,他跑到劇場邊,想著哪怕攔下兩三個人,但離場的人就像潮水一般,不斷地從他身邊流走。他瘦小的身軀,就像一片在風中搖搖欲墜的樹葉。
“能給些意見嗎?什么意見都行。”徐開山知道自己已經無力挽回頹勢,但仍然認真盯著每一個觀眾的眼睛。
“垃圾,好好好,我明白。”“騙觀眾的錢,嗯嗯,謝謝。”“粗制濫造,好,我會改善的。”
玉米看著徐開山的身影在黑暗中飄來晃去,就仿佛是電影中的鬼魂。不知過了多久,他終于站直了身體,轉過身,劇場內外,空空蕩蕩的。
“我們看完吧。”他說,走回了自己的位子。
菜刀在砧板上敲擊,一下,兩下,單調且乏味,籠中的雞撲棱著翅膀,發出絕望的慘叫。
“這段處理還不錯,以前沒注意。”老石說。
“是啊,不過還有需要提高的地方。”徐開山說著,舒緩地伸直手腳,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。
“久違了,老朋友,能見到你真好。”銀幕的光投在他的臉上,忽明忽暗。
“今夜你會不會來,你的愛還在不在,如果你的心已經離開,我寧愿沒有未來。”音箱緩緩流淌著音樂,幾個人安靜地盯著屏幕,直至完全黑下來的那一刻。
燈光亮起,幾個人站起,活動了一下身體,徐開山驚訝地發現除了他們幾個,影院里居然還有一個觀眾,他默默地待在角落里,盯著屏幕,默默地驚奇恐懼,開心落淚。
他有一張柔和的臉,即便燈光晦暗,仍能感覺到皮膚的白皙,臉上的神情平靜而專注,眼中仿佛噙了兩汪出塵的湖水。他看向這邊,眼神中也同樣透著驚異,沒想到還會有除自己之外的人。
徐開山來到男子的面前,握住他的手:“你好,我叫徐開山,感謝你看完了我拍的電影。”
“徐,徐導?”那人感覺難以置信:“徐,徐徐導,我沒想到這是你的片子,我以為是三流導演拍的小成本電影,不好意思徐導,我不太會說話,這部電影好,真的好,特別好,我就是感覺有一種特別的感覺……”男子有點兒語無倫次。
徐開山和男子聊了一會兒,幾個人起身離開。
燈光在黑暗中閃爍,明與暗交織在城市之中,不同的腳步依次踏在夜的土壤里,有的是運動鞋,行走輕快;有的是高跟鞋,優雅地輕點著路面;有的是拖鞋,后跟開了膠,趿拉著走;有的赤腳踩在路面上,暑氣可以保護腳趾不被凍傷。酒氣,魚腥氣,泥土氣,彌漫在空氣之中,牛仔褲,短裙,被揉亂的T恤衫,在路燈下若隱若現。
無數的茶餐廳盛開在黑夜土壤的各個角落,閃爍著一樣柔和的燈光,七個人和一根玉米已經在一家茶餐廳里圍著桌子坐好,已經是這樣的深夜,卻未從幾個人的臉上見到絲毫的疲憊之色。
“我覺得開山這個創意很有搞頭。”眼鏡率先開口。
“寫你的劇本吧,什么你都覺得有搞頭。”光頭老大給他按了回去。
“開山啊,具體什么情況老石也都提到了,你說現在觀眾生活壓力這么大,你還拍鬼片出來嚇唬人,是不是不太厚道?”光頭看向徐開山。
徐開山正在跟一碗叉燒面較勁兒,絲毫沒有理會光頭的話。
“可是開山之前拍的槍戰片不是都打破票房記錄了,發膠哥還說想和我們繼續合作。”眼鏡低頭寫著劇本,嘴里還不甘寂寞地嘟囔著。
“一次成功代表不了什么啊。”老大嘆了口氣。
“嗚嗚嗚嗚嗚嗚嗚!”
“行了,行了,開山,我知道你什么意思。”老大說道:“外面的投資你別想了,上層領導那邊還可以爭取一下,上報的時候別說是鬼片了,說是喜劇片,這是我們公司的強項,觀眾也樂于接受,比較好通過。加些你擅長的武俠元素,還找東哥給你武術指導。”
“哇哦,我來負責搞笑橋段。”土豆自告奮勇。
“我還想加愛情元素”,徐開山終于把那口面咽了下去:“找個美女演女主角。”
一聽到“美女”,除了施小姐,其他人都眼前一亮,紛紛湊上前,饒有興致地討論起來。
“應該找個五官立體的。”“身材也要好。”“最好溫柔一些,勤儉持家的……”“要腿長的。”
之后的幾天里,七個人各有各忙,但還是常常會聚在一起討論劇本的事情,光頭老大負責主要的方向,土豆添加笑點,眼鏡負責打雞血和記錄這些創意,老石總在一旁不停地否決,施小姐只是微笑著傾聽,偶爾聊聊發行的事,爆炸頭也默不作聲地聽著,只是不知道他腦袋里具體在想些什么。
徐開山負責的內容則最為龐雜,不同的觀點在腦海中激烈地碰撞,讓他時時與眾人發生爭吵,在這樣的過程中,他的大多數想法得到了保留和完善,最后以大家一起去茶餐廳開心地聚餐為結束。
大多數時間,他把自己關在房門里,時而踱步,時而槌墻,時而長嘯,時而低吟,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段時間后,在某一天,他終于走出房門,握住玉米的手:“米兄,拍攝經費已經申請下來,演員我也挑得差不多了,我們去片場吧。”
“你辦事效率好高啊。”去片場的路上,玉米不由得感嘆。
“不高不行啊,院線時刻等待著排片呢。這樣已經算慢的了,哈哈,不過我無所謂,眼鏡他們會頂上的。”
“男主角定的誰啊?”玉米問。
“就是午夜場遇到的那個,感覺他氣質還不錯,聽說以前是個歌手,現在正在轉型,你記得吧?說我是三流導演的那個。”
“所以你是想去揍他嗎?不過轉型這種事倒是很常見。”玉米心里這樣想著。
等到了片場,那個歌手已經等在那里了,見他們到了,很熱情地打著招呼。
“等多久了?”徐開山問他。
“其實也沒多久,大概幾個小時吧。”歌手撓了撓頭。
“之前給你的劇本都看了吧?沒帶過來?”
“哦,哦,其實我都背熟了。怕帶著劇本會限制發揮。”
“哈哈,年輕人應該有這樣的自信”,徐開山拍拍他的肩:“我也不怎么按劇本拍。”
“念段詞先聽聽,我看看感覺。”
歌手正準備念詞,突覺頭頂惡風不善,接著就被狠狠蹬了一腳,摔倒在地,緊接著被踢倒的是徐開山。陽光之下,兩個白色身影悄然落地。一男一女,男子似個中年人模樣,女子看起來只有十八、九歲,生得嬌俏可人。
“開山,你要的女主角我幫你找到了。”男子一襲白衣,臨風而立,自成一派風流。但這個姿勢沒擺多久,就被爬起來的徐開山一拳打破:“混蛋,你差點蹬死我!”
看著徐開山和男子打在了一團,歌手和白衣妹子都有些不知所措。
“沒事兒,阿杰你念你的,這家伙太囂張了,我得教訓他一下。”徐開山一邊翻滾著,一邊對著歌手說道。
阿杰清了清嗓子,念叨起來:“啊,你的紗,我來替你撈起來。撲通。”口動加了音效后,又一次摔倒在地,在地上劃拉:“啊,水好深啊。”
白衣妹子也看過劇本,知道之后是她的詞,正準備對戲,卻見阿杰又站了起來,把褲腳向上挽了幾下,伸出手探向前方,一臉嫵媚:“快上來。”接著又摔倒在地,說道:“對不起小姐,夜深了,太黑我看不見。”
妹子突然覺得自己很多余。
“啊”,阿杰看到旁邊的妹子,突然想了起來:“對不起,姑娘,我是不是把你的詞說了?”
“沒關系的。”姑娘笑笑:“你連我的詞也都背下來了嗎?”
“其實每個人的詞我都背下來了,我反復把徐導給我的劇本看了幾十遍。”阿杰說。
“那我以后有不會的,還要請教你了。”妹子聲音軟軟的。
“哈,好說,好說,姑娘言重了。”阿杰有些不好意思。
“好了,等會有機會聊,準備開工了。”白衣男子拎著徐開山走了過來。
“我們這次不分勝負,之后再重新比過。”徐開山掙扎著,嘴上兀自逞強。
“阿杰你臺詞說的不錯,很有可塑性。”徐開山拿著把寶劍揮舞。
“在開頭竹林中會有一場動作設計,我的計劃是讓這位道長醉酒狂歌,表現他放蕩不羈的氣質。”他拿著寶劍,比劃著心中設想的動作,感覺自己就是飄逸瀟灑的俠客,不過在眾人看來,他只是拿著一把寶劍,不停地對著自己的脖子較勁兒。
白衣男子終于看不下去了,把他攔了下來。
“嗯,剛剛我是錯誤示范,來讓東哥演示一下正確的。”徐開山一本正經。
白衣男子持劍在手,將手中酒葫蘆一卸一拋,拿劍尖輕輕一抵,酒葫蘆便向上翻轉入云,他看準葫蘆落下的方向,挽了個劍花,一個轉身,把葫蘆穩穩地抄在手中。
“呂洞賓醉酒提壺力千斤!”
他以腳為支點,劍指蒼天,身子自下而上旋轉起來,劍隨人轉,帶起一股旋風。
“鐵拐李旋爭膝撞醉還真!”
他立直身體后,膝蓋微彎,腳步趔趄,跌跌撞撞,宛如醉漢,劍招也變得迷離難辨,身上的肌肉卻繃得極緊,仿佛隨時蓄勢待發。
“漢鐘離跌步抱提窩心頂!”
此話一出,劍招瞬間變得凌厲,人隨劍轉,劍帶風行,疾如狂風,密如驟雨,如飛蝶穿花,瀟灑自若,又如秋風掃葉,劍過無痕。
“人間道!道道道道道道道!道可道,非常道,天道地道,人道劍道!黑道白道,黃道赤道!呸呸呸呸呸,胡說八道!紳士有道,盜亦有道,花道茶道,陰道陽道,邪魔外道時來運到,鬼哭神嚎豺狼當道,我自求我道!”他口中吟唱著劍訣,劍招也越發癲狂,狂砍亂刺間,在風中洶涌成一片汪洋,雖然儀表堂堂,衣衫整潔,卻仿佛讓人看到一個蓬頭垢面的醉漢道長,在月光之下醉酒狂歌,且狂且舞。劍訣吟唱完畢,他收劍入鞘,那一瞬間,風消雨止,曠野四寂。眾人沉默了良久后,突然爆發出了極為熱烈的掌聲,經久不息。
這一場舞劍點燃了所有人的熱情,幾場戲進行得都極為順利,徐開山撒了歡似得全場跑,指揮得從容不迫,阿杰和白衣妹子雖然演戲經驗不算豐富,但也很快進入了狀態。玉米在不同的形象中轉換著,酒店里看熱鬧的食客,站在老妖身邊的小鬼,被鬼追得四處跑的路人,誠如徐開山所言,全是小角色。
“諸位,咱們來做個手工特效,都聚過來。”徐開山拿出一段紅色長緞子給大家解釋:“從表面上看,這是一截紅緞子,其實它在戲中是一根變化莫測的舌頭,大家排好隊,托好緞子,聽我的指揮,對,午老師,好,誒,東哥你到后面去,阿杰你太矮了,站到前面去。”
阿杰一臉無奈地站到了白衣妹子的前面。
“好”,徐開山站在高聳的山坡上,拿著小旗:“一會兒我說開始你們就沖出去,看準方向,跑出氣勢,聽到沒有?”
“聽到了!”
“好,開始!”徐開山一揮旗子:“去那邊!”
“沖啊!嘩拉嘩啦嘩啦!”紅緞子在風中呼呼作響。
“去那邊!”
“嘩啦嘩啦嘩啦!”
“繞住那棵樹!”
“嘩啦嘩啦嘩啦!”“啊,等一下,纏住我脖子了。”
阿杰一邊說一邊掙扎著。
結束了一天的拍攝,大家雖有些疲憊,但是興致不減,圍繞在一起,暢想著之后的劇情,徐開山一邊吃著盒飯,一邊拿本子記錄下所有人的看法。
夜有些深了,很多演員都回了家,徐開山忙著布景的問題,玉米百無聊賴,一個人在片場遛彎散心,當走上白天導演指揮的那個小山丘上的時候,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“阿杰,你還沒走啊?”玉米上前打聲招呼。
“哦,我想再熟悉一下臺詞,或者說,熟悉一下場地。”阿杰回答。
“真拼啊。”玉米說。
“不拼不行啊。”阿杰笑笑,二人并肩坐在山丘上,眺望曠遠的夜色,風在身邊吹著,帶著些涼爽。
“看到那些民房了嗎?很破吧,我在那兒出生的。”阿杰用手指著:“我爸以前是印刷廠的工人,不過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。后來托他朋友的關系,我還是找了份印刷廠的工作,身邊人都說這樣很好,可我不甘心,我想唱歌,我想成為歌手。”
“可他們說我唱歌像小雞叫春,沒人聽的”,阿杰回過頭看向玉米:“于是我就給小雞們唱,每天都唱,準備一些谷粒,它們就可以陪我呆很久,不會嘲笑我,也不會打擾我。偶爾累了,還可以摸摸它們。”
“后來我攢夠了錢,報了聲樂班,終于慢慢成為了歌手,事實證明他們錯了。”
“演戲也是一樣的,已經是成名的歌手了,為什么還要一頭扎進來,偶爾玩玩就好了,是不是傻啊?”玉米看見有什么晶瑩的東西在阿杰的眼眶中閃爍。
“我只是想演戲,僅此而已,我想要證明,這次,他們依然是錯的。”阿杰慢慢在山丘上躺下,望著天空,深邃的銀河中,星辰斑斕。
電影有條不紊地進行著,適應了徐開山經常突發奇想的改劇本后,大家的拍攝過程也還算順利。
只是這一天似乎有些異樣,雖然徐開山仍如往常一樣滿場跑著指揮,看上去精神奕奕,但玉米仍然察覺到一絲不對,這不是他平時該有的狀態。
收工后,兩輛轎車停在片場外,載著光頭等人。
“米兄一起去吧。今天晚上有些事要處理。”徐開山說,上了車,玉米也跟著上去。
大家的氣氛都很凝重,徐開山想開些玩笑,也有人笑幾聲,但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。或者說,是在更專注地思考著些什么。
車子在一家名為“楓林閣”的酒店前停住,幾人下了車,徑直向里面走去,地板與墻壁使用了暗黃色的隔音材質,一株綠色的植物突兀地留在架子上,大家經過一扇扇布滿鮮紅色花紋的門,聽著吵鬧聲和調笑聲源源不斷地穿入耳朵,在走廊的盡頭停住了腳步。
門開了,光透出來,一個身著西裝的小個子滿臉堆笑,把眾人迎進屋。
屋中寬敞明亮,正對著他們的方向,一個中年人坐在那里,西裝革履,面帶微笑,身材瘦而挺拔,兩道光芒,微微凝在眼中。挨著他的,是個沉默不語的高個子,面帶兇相看著他們,似乎心懷敵意。
“麥老板,你們來得有些遲啊。”中年人說。
“嘿嘿,是啊,路不太好走。”光頭看看空蕩蕩的桌子,笑笑。
“我來介紹”,中年人指著身邊的高個子:“這位是黑竹幫的話事人成哥,都是多年的朋友,就請來一起了。”又指了指光頭一行“成哥,這些是七葉公司的幾位負責人。”
“我記得黑竹幫的話事人好像是豪哥。”光頭說。
“豪哥去臺灣辦點事兒,一時半會估計回不來了,現在這里歸我管。”高個子說著,語氣中帶著股狠勁兒。
“其實這次邀請大家來楓林閣,就是看中了這里的氛圍”,中年人緩緩說道:“相傳古時的日本人很喜歡在深秋之時,去深山中欣賞飄落的紅葉,那飄飛的紅葉,就像是惡鬼的鮮血,恣意揮灑。紅葉祭的第二天,也就是楓葉鬼的忌辰。”
“龍老板,你把我們叫到這兒,不是來聽故事的吧?”光頭說道。
“不,當然不是,不過挖掘歷史一直是龍制作的傳統,還請見諒。”中年人說:“今天是想來談談東南亞發行的事,諸位都知道,東南亞的主要劇場的合作,是鄙人和家兄一個腳印一個腳印跑出來的,風風雨雨幾十年了,殊為不易,近些天來,聽聞貴公司也在開辟東南亞的業務,真是可喜可賀。”
“龍先生,我們當然知道您公司的難處,但開辟一個市場的難處,每個人都有,您那邊不容易,我們這邊又何嘗容易?”施小姐說著,言辭極為懇切。
“啪!”阿成一拍桌子:“你是個什么東西?這有你說話的份嗎?”在他看來,施小姐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,大概是因為面容姣好,才請來同席的,就像自己平時和兄弟吃飯要找個陪酒小姐一樣。
“她是我們的發行,公司一切的發行業務都歸她負責,想來談判,連功課都不做一下的嗎?”徐開山瞪著阿成。
“好了,好了”,中年人看著氣氛不太對,擺了擺手:“成哥,消消氣,大家都是朋友。”
接著,他又望向徐開山:“開山,精神頭不錯啊,合同的問題已經解決了?”
徐開山低著頭,沉默不語。
“哎,也怪我了,應該早吩咐他們解決掉的。”中年人臉上的表情轉為愧疚。
“勞龍老板費心了。”徐開山淡淡道。
“大家爭財不爭氣,有什么事都可以坐下談,這樣吧,幾位在東南亞那邊進展得很不順利吧,我看不如并入我們龍制作,相互合作,有錢一起賺,不知各位意下如何?”中年人又換上了一副笑臉,看向眾人。
“算了”,光頭擺擺手:“我們自由散漫慣了,受不了您的大工廠模式。”
“我勸你們不要給臉不要臉!”阿成猛然站起身。光頭也站了起來,盯著他,臉上毫無畏懼之色。
老石攔住了光頭,看著中年人,語氣平靜地說道:“謝謝龍老板的好意了,只是此事我們無權決定,還要請示上層領導,如果沒什么別的事,我們就先回去了。”說罷,向周圍使了個眼色,眾人會意,紛紛起身。
“不急,菜快上了,吃過再走吧。”中年人說。
“怕是無福消受。”光頭說罷,帶上了門,八個人已經全部離開。
回公司的路上,眾人都沉默不語。汽車的輪子碾起塵土,又悄然落下。懸在空中的霓虹招牌,在夜色中閃爍著迷離的光。一個醉漢提著酒瓶,搖搖晃晃地走著,在路燈下拉出一條長長的影子。
回到公司,都各自回房,玉米在床上躺了一會,橫豎睡不著,他起身來到隔壁,敲響了徐開山的門。
“進吧。”徐開山說。
玉米開了門,看徐開山衣著整齊地坐在床上,神情有些悵然。
“你還好吧?”玉米問。
“不太好。”徐開山說:“其實東南亞市場一直也不是我們主要的爭取對象,七葉影業主要進行本土市井喜劇的拍攝,傳到外面肯定會有文化隔閡。老大也常說,能服務好這片土地的觀眾,已經很難得了,但施小姐始終是不甘心的,她總還是希望我們的電影能被更多國家的人看到,結果就惹來了今天這些破事。”
“龍老板是什么人你也見識到了,滿嘴的生意經,在他眼里,電影不過是賺錢的工具。不賺錢的電影在他眼中是沒有價值的,我之前在他那里干過幾年,也許在他眼中,我就是那個沒有價值,只會燒錢的導演。他常常去監視電影進度,判斷一部電影的經濟價值,然后把沒有價值的電影膠卷丟到火里燒掉,很多還沒拍攝完的電影就再沒有機會和觀眾見面了。”徐開山說著,神情越發得落寞。
“后來老大給我寫信,他說,來吧,兄弟,拍你喜歡的電影,我看過你的作品,你日后一定會成功的。當時我開心得快瘋掉,想著結束掉和龍制作的合約,就到這里。但沒想到,在合約未結束前,我拍了一部很賣座的電影,他又不想放我走了,偷偷改了我的合約,調高了我的違約金……”
“但我最后還是離開了,老大拍著胸脯說,他會和上層領導一起幫我解決合同的問題,讓我安心拍攝電影,不要想太多。現在拉拉扯扯已經兩年了吧,我想龍老板應該還想從我身上榨出些價值。”
外面又傳開了敲門聲,之后眼鏡推門走了進來。
“眼鏡?你的劇本寫完了?”徐開山問。
“嗯,已經完成,等我拍出來后,應該可以趕上今年春節檔上映。”
“哦,那你拍得還真快。”徐開山有點兒羨慕。
眼鏡猶豫了一會兒,看向徐開山:“開山,這部拍完后應該不需要很久,我幫幫你,把你的這部也拍出來,一起去春節檔吧。”
“我想如果公司有兩部電影在春節檔,沖擊票房冠軍的希望會大一些。”眼鏡說。
徐開山回頭向玉米解釋道:“我們主要的競爭對手就是龍制作和聚賢影業,聚賢影業擁有三大王牌演員作為票房保證,分別是許老板、功夫胖和陳家駒,而龍制作家大業大,每年會有大量電影產出提供給他們的院線,像我們這樣的新興公司,要想脫穎而出,就必須求新求變,才能殺出一條血路!成為票房冠軍就變得尤為重要!”
“其實除了老大,我也可以幫你申請拍攝資金的,畢竟我也是公司三大股東,只是占得比例少了點兒……”眼鏡小聲地說。
“你還是想想怎么補你自己的虧空吧。”光頭不知什么時候也走了進來,按了一下眼鏡的腦袋。隨后,老石、施小姐、爆炸頭和土豆也走了進來。
“我們幫你一起弄,干翻他們!資金你不用擔心,有大哥在,一切都好說。”光頭緊緊地握住了拳頭。
“哇哦,燃起來了!”土豆也顯得十分激動。
“兄弟齊心,其利斷金!”八個人把手掌交疊在一起,在空中重重地拍下。
“問世間是否此山最高,或者,另有高處比天高,吼!哈!在世間自有山比此山更高,但愛心找不到比你好!”爆炸頭拎著音箱,威風凜凜。
片場仿佛多了一團無處安放的火,肆意地燒灼著空氣,在熾熱的空氣之下,是一雙雙炯炯有神的目光。
徐開山又恢復了如蝴蝶一般滿場翻飛的氣勢,眼鏡和幾個編劇按照徐開山的想法不斷調整劇本,然后不斷被推翻;老石和光頭也恢復了演員身份,親自下場,用實際經驗對演員進行指導;土豆和東哥一起配合設計武術動作,偶爾做做替身,被打得滿地打滾。阿杰一不留神掉進了水里,大家一起去救他……
經過大家的共同努力,兩部電影先后拍攝完成,殺青宴上,大家的興致都很高。
“米兄,你說,我這部電影票房會不會大賣?”酒過三巡,徐開山也有些醉了,拉著玉米,大著舌頭問道。
“肯定會大賣的,不僅是這部,你之后還會有很多部電影打破票房記錄,創造影史奇跡的。”玉米肯定地說。
“哈哈,借你吉言!”徐開山在他的肩頭重重地拍了拍。
“米兄”,阿杰走上前來:“我之前用你的手機錄了一段音頻,是我給這部電影演唱的主題曲的小樣,未來的東西還真方便。在你們那個年代,我應該已經成為一名優秀的演員,想再聽我唱歌,怕是很難了,給你留作紀念吧。”
“優秀的演員啊,那你且得磨煉呢。”光頭接過話頭。
“嗯”,阿杰點了點頭:“如今機會也變多了,大陸有位導演想找我拍一部講戲曲演員的電影。”
“戲曲電影?黃梅調嗎?哈哈,希望比開山靠譜一點兒。”光頭大笑。
“我怎么不靠譜了”,徐開山不滿:“等我研究清楚了特效,整個電影行業都會迎來一場革新!”
手機鈴聲,又一次響起,玉米明白,時間到了。
“我該走了。”他說。
眾人沒有再多說什么,只是一同起身,開車帶著玉米來到了他初到時的草地。
玉米跟每個人握手擁抱,然后默不作聲地呆立在那里,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,幻化成一片白光,又慢慢散去,顯現出了大廳的景象。
耳邊人聲嘈雜,有說有笑,看來其他人也都回到了現實世界。玉米打開手機,看了下時間,只過去十五分鐘。
朋友來到了他的身邊,很興奮地問他穿越到了哪張海報里。
“八十年代的香港。”玉米答非所問,看向朋友:“你呢?”
“不知道啊”,朋友撓撓頭:“好像有個殺手大叔帶著個小蘿莉。”
“不過挺好玩兒的。”他最后下了個判斷。
“好了,我們去下一個展廳吧。”女友過來挽住了他的手:“聽說會放映很多新銳導演的短片呢。”
“那我們先走了。”朋友說著,帶著女友離開了,大廳里的人越來越少。
“真是次難忘的體驗啊。”玉米這樣想著,突然心念一動,打開了手機的錄音機。
一段音頻靜靜地躺在那里,熟悉的四個字標注了它的名字。
眼淚抑制不住地奪眶而出,好在大廳里已經沒有什么人了。
他靠在墻邊,緩緩坐下,打開那段音頻,任旋律充盈了整片大廳。
“人生路,美夢似路長,路里風霜,風霜撲面干,紅塵里,美夢有幾多方向,尋癡癡夢幻心中愛,路隨人茫茫……”